别客气,原来我不该在这里

有一天穷得裤子掉下来了,趁夜狂奔到韩牛家,请求他收留一下。

韩牛说,前妻在,你回避一下。

我说,回避可以,我回避到厨房还是厕所你尽管说。

那时候我除了韩牛的家门口,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韩牛开了门,丢给我一个睡袋,顺便还丢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个地址。小陆,公交车司机,他的地址。他开813晚班,也不知道他之前跟韩牛发生了什么关系,总之在我最困难的那几天,他跟我有了朋友的关系。

当时夏天还没有到来,我跟着他上班,跟着他交班,跟着他踏着深夜的碎酒瓶和烟头回家。

张嘉佳睡前故事:别客气,原来我不该在这里

有次在南大广州路门口的夜宵摊子吃馄饨。我问,每天都是同样的线路,两边道路同样的树,烦不烦?凭良心讲,我在旁边玩游戏等他都很烦。

他帮我叫了份炒饭,说,每天重复的不止线路,还有乘客。比如,几位老太太总是固定的一起买菜,几个中学生放学冲上后门,时间一长,他能记住他们的脸,甚至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偶尔,有的老太太会生病玦席。他记得一个小男孩每天带酸奶给小女孩,后来他们手牵到了一起。后来,他们不一起坐车了,故意错开班次。

我说,你喜欢这样?

小陆说,挺好的,下班回家睡觉,睡醒回来上班,同样的生活挺好的。

小陆就是我生活中遇见最稳定的人。我打算跟他交情牢固一些,或许几年后坐上813,还能免费蹭一趟。

几年后轮到我收留韩牛,韩牛说小陆已经辞职了,离开他生活二十几年的城市,远走高飞。

我绝望又霞惊,像我这样的人不老实也就算了,小陆也这么乱世风流,让我还怎么相信地球是圆的?

韩牛说,本来他也竒怪,后来从小陆同事那儿打听出了一件事。

小陆离职前的几个月,总有个女孩在等末班车。女孩坐最后一排,从起站坐到末站。

听到这儿我一阵恐慌,连公交车司机也要发生突如其来的爱情了,我还在玩泥巴。

本来不起眼,连续这样一个礼拜之后,小陆还是多情了起来。

这末班车本来就没多少人,连续几天只有他和这个女孩,沉默着开一路,隔看几十个座位的距离。

公交车哐啷哐啷。

小陆变道,等红灯,时间突然凝固的刹那,会觉得女孩坐在后面,像是在陪伴他。

他有时候偷看,女孩只是望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

深夜的窗外除了灯光流离,只有漆黑。

小陆越来越在意,但情况又不是他喜欢的那样。

女孩上车,看都不看他一眼。女孩下车,他一句“路上小心”都会噎在喉咙。

小陆等到了机会,女孩掏公交卡,掉了一大串钥匙。

小陆说:“你是不是老加班,单位挺远的。”

女孩说:“我只是睡不着。”

这句话筒直等于逼着对方问:“咦,那你为什么睡不着啊?”

小陆却没问,第二天带了MP3和音箱,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就放钢琴曲。

他有时候在刷卡机上放杯牛奶,有时候换成心灵鸡汤的播音台,有次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放了件披肩。

女孩默默取下牛奶,听到主持人念错别字的时候,笑了一声。

那是小陆第一次见到她笑。

女孩裹上披肩,靠在了窗边,她睡着了。

小陆把车停在终点站很久。

这样持续到女孩最后一次出现。她带了夜宵,坐到前排,吉诉小陆她现在不失眠了,谢谢他的关心。

女孩跟小陆就这样聊了一路。她太久没有人说话,因为之前开口能说的,都是失败。

父母失败,离婚了各自重建家庭,她是多余的。

工作失败,朝九晚五输入一样的数字,她是无用的。

感情失败,男朋友已经三十天不联系,连分手都懒得对她说,她是可笑的。

女孩说她每天酲来想到的字,是熬,能熬得过日出,熬得过打卡,熬到了晚上,熬不过失眠。一闭眼那么多细节纷至沓来,想下去疲惫得要命,清醒得要命。

人都有生命的低谷啊,而且永远不知道是不是最低谷。

睡不着她就坐公车,在那稳定节奏的揺晃中,换来恍恍惚惚的一段空白。

她将心事说个不停。那么长时间和路途的沉默,被她独自一个人的情绪全部补满。

讲完,她下车,对小陆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有这么个人无声地对她好,她活过来了。

那么,谢谢你。

那么,她要活着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而小陆的末班车从此空荡荡,一个人。

在最需要的时候,有人出现了。在不需要的时候,有人被丢下了。

那么,谢谢你。

我觉得索然无味。整体的感觉非常无聊,本来以为可以听到一个公交车车震的故事。

我说,想想可以理解的,女孩又不是白娘子,给个披肩换不来什么承诺的。小陆要是觉得这是真爱,那就贴告示发微博到处去找,远走高飞算个蛋。还有,韩牛啊,我老家亲戚要来,你回避一下。

韩牛回避前又丢给我一个微博,小陆的。

翻他的微博,故事到这里总算出现了一些意义。

在那一个月的公交车上,小陆用尽了他木讷的招数,倾尽了所有的温柔。在谢谢你之后,变得又不是心酸,又不是忧愁,只是种简单的遗憾。

他遗憾在琴键里跃动的沉默。遗憾洒出杯口的牛奶。遗憾透过车窗只能见到同样的风景,同样的路。

整段相遇的尾声,就是她说谢谢你,他说别客气,从此各自不见踪迹。

于是他把积蓄买了小巴,和不同旅游公司签约,几百张专辑随着天气情况播放。

他微博有句话说,即使是乘客,坐同样的车同样的路线,但也可以有不同的心情。

这是小陆的梦想,因为他其实不喜欢每一天重复,他要有自己的每一天。

他不是开着车去找一个女孩,而是找到了自己。

他们并不需要在一起,但互相改变了对方的轨迹。

在最需要的时候,有人出现了。谢谢你,即使我无法报答你。

在不需要的时候,有人丟下了。别客气,原来我不该在这里。

无论你想留在哪一天,天总会亮的

总记着几张面孔。失望的,落寞的,流泪的,还有天空下毫无表情的,统统属于青春的。都是这么跋涉过来,心里长着翅膀,但只能踩着城市的慌张,从车水马龙的街道走过去,留下清清楚楚的脚印。

因为飞不起来,所以才有痕迹。

没什么好飞的,挣钱才是正经事。为了挣钱,电视节目我做了十三年,什么类型都接触过,什么岗位也涉及过。记得06年跳槽,换台换节目,拿着带子到机房,后期都在忙碌,没有人理会我。

余盐是后期主管,说,你自己剪吧,对了你会不会?

我说,不会。

余盐说,我教你。然后他打开机器,录入素材,说,看,这是切开,好了,你应该会了,自己弄吧。

这种教学方式虽然简单到深得我心,但完全于事无补啊摔!

他自顾自离开。我坐在屏幕前,从深夜十一点折腾到凌晨四点,因为我只懂切开,所以把素材切成三四百段,然后乱成一锅粥。这时候余盐端着泡面进来,说,哎哟不错哦,好了你走吧。

说完他一敲键盘,素材恢复,跟刚输入时一模一样。我当即扑街,差点把泡面扣在他头上。

我还没来得及暴走,他转头对我说,陈末,现在你看我切的点,跟你有什么不同,对你有帮助的。

然后我硬撑着又看了遍他如何切三四百段。

很快,我因为前后期都能操刀,在新节目站住了脚跟。这件事我一直感激余盐。

期间我发现个秘密。我亲眼目睹余盐给他女徒弟送盒饭,买四个躲在办公室,精心搭配,荤素无比协调,层层堆叠,然后再从桌子底下摸个橙子,屁颠颠送到机房。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智商实在问题太严重,旁边那么多人,大家手里捧着寒酸单薄的饭盒,几十只眼睛瞪成乒乓球,这还看不出来见鬼了。

女徒弟叫刘孟孟。大家痛不欲生,每次吃饭还要尽量避着她,免得她发现众人盒饭跟她不同。我好奇地问几个后期哥们,大家支支吾吾地说,余盐德高望重,老头残破的心灵长青春痘不容易,给他点机会吧。

其实他也就跟我同年好吗。

我跟余盐越混越熟,喝酒的时候跟他说,这么干没意义,表白吧。

余盐叹口气说,你不懂,我不是要追求她,我就是照顾她。

我懒得理会,说,来,干一杯。

他目光锐利,冷冷地说,来得好。

然后一饮而尽,才第一杯,就直接滑到桌子底下去了。我顿时对他充满钦佩,酒量差但是酒品好的人,一定值得深交。

过几天余盐被抽调到外地拍片子,临走叮嘱我,帮他搞定爱心盒饭。我满口答应,转头就忘。第二天迟到,直接睡到中午去单位。迎面撞到几个后期哥们,在食堂门口堵住刘孟孟,我心里咯噔一下,完蛋,我似乎忘记什么事情了。

哥们手忙脚乱地劝说孟孟,我们帮你打。

孟孟说,那多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哥们急得青筋爆出来,看见我过来,怒目相对。我很不舒服,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硬着头皮说,干吗,出人命了?

结果哥们差点跟我动手。孟孟在众人注视中,走到窗口,打了一份正常的饭菜。她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异常,端着走到桌子边。几个同事赶紧让位置,孟孟紧张地说,别,你们别。

哥们狠狠推我一把,各自散开。我摸不着头脑,尽管我忘记任务,但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祸都闯了,我索性坐在孟孟对面,还没开口,问题全部堵在喉咙。

孟孟边吃边哭,眼泪一颗颗掉进饭碗。可是她哭得悄无声息,筷子依旧扒拉着米饭,用力拨进嘴巴,一嚼,腮帮子上的泪水就滑落下来。

台里有份宝贵的带子,据说放在新闻库最里面。一般带子会反复使用,但这盘再也不会取出来了。

每台非编机里,这盒带子录入的素材永远都保存着,用密码锁住。

余盐回来后,听说了发生的事情,叹口气,深夜打开机器,解开密码,给我看这份神秘的素材。

镜头走进一个陈旧的楼房,扫了几圈,听到记者的声音:拍点赶紧走,给几个近景,有裂缝那些,我操……

镜头猛地抬起,砰一声响,然后彻底黑掉。

我惊呆了,转头看向余盐。

余盐说,水泥块。

我打个寒战,说,砸到人了?

余盐说,一平米多的水泥块。

我迟疑地说,摄影师?

余盐点点头,说,大刀,刘孟孟的亲哥哥。

新闻这行,我挺了解。每天起早贪黑守在医院和派出所,斗殴车祸基本都得往这两个地方送。哪儿传来死人的消息,必须快马加鞭赶过去,抢在警察赶到前。有个哥们,暴雨天收到河里漂上浮尸的短信,飞驰过去,车没停稳就扑下来,扛着机器二话不说冲河里跳,就是为了拍到尸体视频。

这些听起来辛苦,但搞到丢了性命,还是让人不胜唏嘘。

我们蹲在楼道口抽烟。余盐说,大刀是咱们后期的,懂摄像,当天摄像部人不够,借了大刀去。小区危房,年代久了,找不到责任人,去采这个新闻。

我说,我懂了。

余盐沉默一会,说,以前都是大刀给孟孟打饭的,他很疼自己的妹妹,觉得女孩做后期太辛苦。

我说,嗯。

余盐掐掉烟头,说,我没其他权利,只有一堆饭票。

我看他走掉的背影,无限萧索。

这个事件一直在市电视台流传。后来孟孟都是自己打饭,再也不要余盐代劳。有次我跟她做完片子,去吃中饭。我排她后面,估计连大师傅都知道了这个故事,他假装不看孟孟的眼睛,死命往她盘里打鱼,打肉,打花菜,打黄瓜,若无其事地端给孟孟。

坐下来,孟孟吃了几口,突然说,片子做好了,晚上我们去喝一杯。

我一愣,说行。

晚上去管春酒吧,孟孟说喝一杯,结果喝了好几杯。

她说,我想辞职。

我举着酒杯的手僵住,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她说,太累了。

是啊,所有的爱护,其实都在无声提醒她,你是个失去者。而所有的爱护,都不能弥补,只是变成一把钥匙,时刻打开非编里锁着的那段视频。

孟孟辞职,余盐经常找我喝闷酒。他那个水平,喝闷酒跟吃闷棍一样的,节奏非常快,嘴巴里喊一声“干”,杯子往桌上一声“啪”,然后整个人卧倒。

次数多了,酒量稍微好些。他醉眼惺忪,说,陈末,我明天走。

我说,你去哪儿?

他说,我也辞职了。回老家电视台,虽然小城市没大出息,但待遇好点,据说年终福利够买台车的。

他又喝一杯,掏出手机,里头草稿箱有条短信,写着:孟孟,我想照顾你。

我说,你干吗不告诉她?

余盐说,我能为她做什么?我他妈的什么能力都没有,送她饭票吗?妈的!

我猛烈思考,想说服他,他已经再次卧倒。

我一个人喝了半天,莫名愤怒,直接拿他手机,把草稿箱里那条按了发送。

叮咚一声,短信回了。这吓出我满头冷汗,颤抖着手打开,孟孟回了条:你在哪儿?

我瞄一眼余盐,发现这混蛋居然坐直了,瞪大眼睛望着我手里的屏幕。我没管他,直接回了地址。

接着两人面面相觑,余盐的脸色由红转白,怎么又绿了。

孟孟围着红色围巾到酒吧,坐我们对面,看着余盐说,听好多人讲,你也辞职了?

余盐沉默半天,说,我明天十点的飞机,你可以送我吗?

孟孟站起来说,如果我去了,就是答应你。

说完就转身离开。这屁股还没坐热呢,我大声喊,如果你没来呢?

孟孟停顿一下,没回答,走了。

第二天我送余盐,大包小包。他一直磨磨蹭蹭,广播都开始喊他名字了,他还站在登机口不肯进去。

我不催他。他始终望着机场过道,那笔直而人来人往的过道,从一号口到十二号口,中间有超市,有面馆,有茶座,有书店,就是没有孟孟的影子。

我跟地勤说,别管这位乘客了,你们该飞就飞吧。

余盐站着,背后是巨大的玻璃,远处飞机滑行,升空,成为他发呆的背景。这幅画面,好像放鸽子。

一个渺小的傻逼,背后升起巨大的鸽子。

余盐哭了。

从此我没有孟孟的消息。

去年出差路过余盐的家乡,他这次酒量大涨,居然换成白酒。

喝完整瓶,他突然说,孟孟嫁人了。

他挪开苹果,东摸摸西掏掏,翻出那个破破烂烂的西门子手机,说,我留着那条短信。

我有点糊涂,接过来一看,发件人刘孟孟,内容是:“你在哪儿?”时间2007年3月11日22点15分。

他醉了,悉悉索索地嘀咕:我在哪儿?

我突然很难过,对他说,老余,别管自己在哪儿,你得对自己好一些。

余盐趴在桌上,继续嘀咕:是啊,我们都得对自己好一些。

我年少的美好时光,是想对你好的。后来发现,只有不再年少的时候,才有了对你好的能力。

可是你已经不在了。那我只能对自己好一些。

无论你是余盐还是孟孟,无论你在哪儿,都要记得对自己好一些。

一切都会过去的,就算飞不起来,有脚印就知道自己活着。

摆渡人

  小玉文静秀气,却是东北姑娘,来自长春,在南京读大学,毕业后留在这座城市。她是我朋友中为数不多正常工作的人,不说脏话不发神经,腼腆平静地活着。

  相聚总要喝酒,但小玉偶尔举杯也被别人拦下来,因为我们都惦记看要有一个人是清醒的,好依次送大家回去。这个人选必须靠谱,小玉当之无愧。

  有次在管春的酒吧,从头到尾默不作声的小玉偷偷喝了一杯,然后眼睛发亮,微笑愈加迷人。她蓦然指着隔壁桌的客人捧腹大笑:快看他,脸这么长最后还带个拐弯,像个完整的斜弯钩,再加一撇那就是个匕。

  就是个匕!匕!这个读音很暧味好吗?!

  全场大汗。从此我们更加坚定了不让她喝酒的决心。

  2008年秋天,大家喝挂了,小玉开着她那辆标致307—个个送回家。我冲个澡,手机猛震,小玉的短信:“出事啦,吃宵夜啊。”我立刻非常好竒,连滚带爬去找她。

  小玉说:“马力睡我那了。”马力是个画家,2006年结婚,老婆名叫江洁。

  我一惊:“他是有妇之夫,你不要乱搞。”说到不要乱搞这四个字,我突然兴奋起来。

  小玉说:“今晚我最后一个送他,结果听他嘟嚷半天,原来江洁给他戴绿帽子了呢。”

  小玉告诉我,马力机缘巧合发现老婆偷人,憋住没掲穿。最近觉察老婆对他热情万分,还有意无意提起,把房产证名字换成她。马力画了半辈子抽象画,用他凌乱的思维推断,这女人估计筹备离婚,所以演戏想争取资产。

  我严肃地放下小龙虾,问,那他怎么打算?

  小玉严肃地放下香辣蟹,答,他睡看前吼了一嗓子,别以为就你会演戏,明天开始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实力派演技。

  十月的夜风已经有凉意,我忍不住打个哆嗦。

  小玉说,他不肯回家,我只好扶到自己家了。

  我说,那你怎么又跑出来?

  小玉沉默一会说:“我躺在客厅沙发,突然听到卧室撕心裂肺的哭声,过去一看,马力裏着被子在哭,哭得蜷成一团。我喊他,他也没反应,就疯狂地哭,估计还在梦里。我听得心惊肉跳,呆不下去,找你吃宵夜。”

  我假装随口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他?”

  小玉扭头不看我,缓缓点头。

  月亮升起,挂在小玉身后的夜空,像一轮巨大的备胎。

  我和小玉绝口不提,但马力的事情依旧传播开,人人都知道他在跟老婆斗智斗勇。马力喝醉了就住在小玉家,我陪着送过去,发现不喝酒的小玉在橱柜摆了护肝的药。马力颠三倒四说着自己乱七八糟的计划,小玉在一边频频点头。

  由于卧室被马力霸占,小玉已经把客厅沙发搞得跟床一样。我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给他开个房间吧。

  小玉看向马力,他翻个身,咂咂嘴巴睡着了。

  我说,好吧。

  临走前我犹豫着说,小玉……

  小玉点点头,低声说:我不是备胎。我想了想,我是个摆渡人。他在岸这边落水了,我要把他送到河那岸去。河那岸有别人在等他,不是我,我是摆渡人。

  我叹口气离开。

  过了半个多月,马力在方山办画展,据说这几年的作品都在里面。我们一群人去捧场,面对一堆抽象画大眼瞪小眼。马力指着一副花花绿绿的说:这副,我画了我们所有人,叫做朋友。

  我们仔细瞧瞧,大圏套小圈,斜插八百根线条,五颜六色。

  我震惊地说,线索紊乱,很难看出谁是谁呀。

  大家面面相觑,一哄而散。马力愤怒地说,呸。

  只有小玉站在画前,兴奋地说,我在哪里?

  马力说,你猜。

  小玉掏出手机,百度着“当代艺术鉴赏”、“抽象画的解析”,站那研究了一个下午。

  又过半个多月,马力颤抖看找我们,说,“大家帮帮忙,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丈母娘来了,我估计是场硬仗。”

  果然是场硬仗,几个女生在厨房忙着,丈母娘漫不经心地跟马力说,听说你的画全卖了,有三十几万?马力点点头。丈母娘说,你自由职业看不住钱,要不存我账上,最近我在买基金,我替你们小俩口打理吧。

  满屋子鸦雀无声,只听到厨房切菜的声音,无助的马力张口结舌。

  管春缓缓站起来,说,阿姨,这样的,我酒吧生意不锗,马力那笔钱他用来入股了。

  丈母娘皱起眉头,说,也不打招呼,吃完我们再谈怎么把钱抽回来。

  这顿饭十分煎熬,我艰难地找话题,但仍然气氛紧张。吃到尾声,马力默默走进书房,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说:“银行卡的密码是我们结婚日期,三十万全在里面。明天我去把房子过户给你。”

  他顿了顿,说:“太累,离婚吧,你跟他好好过。”

  就这样马力离婚了,净身出户。我问他,明明是前妻出轨,你为什么反而都给她?马力说,男人赚钱总比她容易点,有套房子有点存款,就算那个男人对她不好,至少她以后没那么辛苦。

  他擦擦眼泪,说,我们谈了四年,结婚一年多,哪怕现在离婚,我不能无视那五年的美好。

  我点点头,说,也对。

  小玉帮马力租套公寓,每天下班准点去送饭给他。一直到初冬,朋友们永远记着那天。

  江洁和现任老公到管春酒吧,和马力迎面撞到。他结结巴巴说,“你们好。”那个男人说,“听说你是个伟人?难得碰到伟人,咱们喝两杯。”

  马力和江洁夫妻在七号桌玩骰子!整个酒吧的人都一边聊天,一边竖起耳朵斜着眼睛观察七号桌。没几圈,马力输得吹好几瓶,脸红脖子粗。

  江洁说:“玩这么小,伟人也不行了。”

  大家觉得不是办法,我打算找茬赶走那对狗男女。

  小玉过去坐下来,微笑着对江洁说:“那玩大点,我跟你们夫妻来,打酒吧高尔夫,九洞的。”

  酒吧高尔夫是个激烈的游戏。去一家酒吧,比赛的双方直接喝一瓶啤酒,加一杯纯的洋酒,叫一杆一球,喝完代表打完一个洞,然后迅速赶往下一家。九洞的意思,就是要喝掉九家,谁先完成,回到起始酒吧,就算嬴了。

  江洁盯看她,说:“好啊,就从这里开始。”接看她点了根烟,报了另外八个酒吧的名字。

  全场哗然,我还没来及阻拦,小玉已经喝完,啪地酒杯敲桌。接着她的眼睛亮起来,如同迷离的灯光里最亮的两盏。

  小玉和江洁夫妻一起走出酒吧。所有人轰然跟看出门,我尽力凑到小玉边上,她冲我偷偷一笑,说:“你们都忘记我是东北姑娘。”

  这天成为南京酒吧史上无比华丽的一页。

  小玉坐看管春的二手派力奥,抵达1912街区,从乱世佳人喝到玛索,从玛索喝到当时还存在的传奇酒吧。每次都是直接进去,经理已经在桌子上摆好酒,一瓶加一杯,啪地酒杯敲桌,喝完立刻走,自然有人买单。

  接着走出街区,其他五家酒吧老板闻讯赶来,几辆车一字排开。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打车,一路跟随。大呼小叫的车队到上海路,到鼓楼,到新街口,再回新街口。

  文静秀气的小玉,周身包裏灿烂的霓虹,蹬着高跟鞋穿梭南京城,光芒万丈。

  喝完一个酒吧,小玉的眼睛就会亮一点。她每次都站在出口,掏出一面小镜子,认真补下口红,一步都不歪斜,笔直走向目的地。

  管春默不作声开车,我从副驾看后视镜,小玉不知道想着什么,呆呆地把头贴着车窗,脸红通通的。

  回起点的路中,小玉突然开口,说:“陈末,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命过?”

  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玉看窗外的夜色,说:“我说的拼命,不是拼命工作,不是拼命吃饭,不是拼命解释的拼命,那只是个形容词。我说的拼命,是真的今天就算死了,我也愿意。”

  她揺揺头,又说:“其实我肯定不会真的死,所以也不算拼命。你看,我喜欢马力,可哪怕他离婚了,我也没法跟他在一起。我喜欢他,愿意为他做很多事情,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我一定会要求他也这样对我。但是不可能啊,他又不喜欢我。所以,我只想做个摆渡人,这样我很开心。”

  我沉默一会,说,真开心,开心得想操他大爷。

  到了管春酒吧,人头挤挤,小玉目不斜视,毫无醉态,轻快地坐回原位。人们疯狂鼓掌,吹口哨,大声叫好。马力前妻不见人影,大家喊着赢了赢了。

  朋友冲进来兴奋地喊:“马力前妻挂了,最后一家喝完就挂了。”

  众人激动地喝彩,说,他妈的,打败奸夫淫妇,原来这么解气。小玉牛逼!东北姑娘牛逼!文静妹子大发飙,浪奔浪流浪滔滔!欢迎小玉击毙全世界的婊子!

  我问,马力呢?

  朋友迟疑地看了眼小玉,说,喝到第三家,奸夫劝江洁放弃,江洁不肯,奸夫一个人跑了。喝到第八家,江洁挂了,坐在路边哭。马力过去抱着她哭。然后,然后他送她回家了。

  酒吧登时一片安静。

  小玉面不改色,又喝一杯,轻轻把头搁在桌面,说,操,累了。

  如果你真的开心,那为什么会累呢。

  春节小玉和我聊天,说在南京工作五六年,事业没进展,存不下钱,打算调到公司深圳总部。我说,很好。

  我们给小玉送别。大家喝得摇摇晃晃,小玉自己依旧没沾酒。先把马力搀扶到楼下,管春上楼继续背其他人。

  马力坐在广场的长椅,脑袋耷拉着。我看见小玉站长椅侧后方,路灯把两个人影子拉长。小玉慢慢抬起手,地面上她的影子也抬起手。她微笑着,让自己的影子抱住了马力的影子。

  可是她离马力还有一步的距离。

  她要走了,只能抱抱他的影子。可能这是他们唯一一次隆重的拥抱。白天你的影子都在自己身旁,晚上你的影子就变成夜,包惠我的睡眠。

  世事如书,我偏爰你这一句,愿做个逗号,呆在你脚边。但你有自己的朗读者,而我只是个摆渡人。

  小玉走了。

  后来,马力没有复婚,去艺术学院当老师,大受女学生追捧。但他洁身自好,坚持单身主义,只探讨艺术不探讨人生。

  后来,小玉深夜打电话给我,说,听到海浪的声音没有?

  我说,听到啦,富婆又度假。

  小玉说,以前我特别后悔小时候没学点乐器。一个人坐在海边,如果你会弹吉他,或者会吹口琴,那就能独自坐一天。因为可以在最美的地方,创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停顿一下,说,不过我发现虽然自己什么都不会,也能在海边,听看浪潮,看着篝火,创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因为啊,我有回忆。

  我有回忆。这四个字像一柄重锤,击中我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玉说,刚到深圳的时候,我每晚睡不着,想跟过去的自己谈谈,想跟自己说,摆渡人不知道乘客究竟要去哪里,或者他宁肯停留原地。想跟自己说,那些河流,你就别进去了,因为根本没有彼岸,摆渡人只能飘在河中心,坐在空荡荡的小船,呆呆看看无数激流,安静等待淹没。你真傻。

  她说,即使这样,哪怕重来一遍,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这些年我发现,无论我错过了,后悔了,迷路了,悲伤了,困惑了,痛苦了,其实一切问题都不必纠缠在答案上。我们喜欢计算,又算不清楚,那就不要算了,而有条路一定是对的,那就是努力变好,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做自己,然后面对整座海洋的时候,你就可以创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2012年春节,我去香港做活动,路经深圳,去小玉家吃饭。小玉依旧文静秀气,说话轻声,买了很多菜,跟保姆在厨房忙活。

  我坐在客厅沙发,抬头看见一幅画,叫做朋友。

  我说,小玉,你怎么挂着这幅画?

  小玉端看菜走进来,说,三十万买的呢,我不挂起来太亏啦。

  我说,你在里面找到自己了吗?

  小玉笑嘻嘻地说,别人的画,怎么可能找到自己。

  我笑着说,你过得很好。

  小玉笑着说,是的。

  我们都会上岸,阳光万里,去哪里都是鲜花开放。

我们为什么没能好好在一起

  2008年夏天,我来到北京。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人潮把我推出检票口,我第一次看到了北京,它那么大,那么明亮。

  出站的人海里,应该留下过你的影子,我从来没想到遇上你,但后来我们推算时间,北奥那年夏天,也是你第一次来北京。

  火车站广场周围的人们铺着报纸,睡在水泥地上,小旅馆拉客的人不断说着:住宿五十,国营旅店。东三环的房子很贵,但还没到五万一平。我租了一套两居室,三千块。现在大概要一万块了吧。

  和所有庸俗小说的开始一样,你我相遇也有一个庸俗不堪的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深夜的人们爱去簋街吃饭,那天我们同时拦下一辆出租车,你喝的烂醉如泥,我也没跟你争,就让你上了车,并帮你关上车门。

  司机摇下车窗,对我喊:她都喝成这样了你不送她一趟?

  我回头对我的小伙伴们苦笑一声:你看我在簋街捡了个女朋友。

  出租车飞速驶离簋街,它穿过三里屯,穿过东四环,街灯明灭不定,你胸前的蓝色小海豚别针也跟着明灭不定。来到你家小区,好在你还有个室友,她把你接上楼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买醉,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些年我为什么爱喝酒。

  从此以后再没联系,秋天都过完了,我也忘了我曾送一个陌生女孩回家这件事,当然也没再想起你。

  我在一家设计公司穷于应付每天的设计提案,那天我们三个人走进一家大型企业会议室,我打开电脑,接上投影,我看了看大屏幕又看了看我对面坐着的甲方们疲惫不堪地说:我就不讲了,你们自己看大屏幕吧。

  他们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这个设计师是在搞行为艺术还是不想做这个案子了。

  有个女孩腾地站起来,大声说:你作为设计师不讲设计理念我们怎么看得懂?

  我一下就认出了你,胸前别着一只小海豚,闪闪发光。

  另一个设计师打了圆场,提案后来是过了还是继续修改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那天的你头发很长皮肤很白,小海豚特别引人注目。

  接下来的交往顺理成章,等到我么两个人搬到一起的时候,北京刚好下了第一场雪。

  我送你一只金色小海豚,西单买的,1028块。

  下第三场雪的时候,我们已经学会彼此指责,你也学会了假装无意查看我的手机,以及QQ聊天记录。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习惯,那时我们都不知道。

  至今我仍然痛恨有些女同事在聊天的时候总爱用”亲”或者”亲爱的”当开头。有些事情无法解释,但偏偏你什么都要个解释。

  你跟我们公司前台成了好朋友,实际上你只是想知道我几点到公司,几点离开。

  你把我所有的朋友电话都存了一遍那时候我们不知道,爱情是世界上最没安全感的东西,可偏偏我们所有人都在这上面寻找安全感。

  17楼你说跳就跳,东三环车流如海你说撞就撞,玻璃杯你动不动就砸碎了割手腕这些事情你都做过,你每一次自杀事件都让我们所有的朋友崩溃。

  这些小事一件件加起来像积木一样,终于一天全部倒塌,压死了爱情。

  第四场雪还没落下,我们已经分道扬镳。

  后来我们再没见过,我搬走的那天,你坐在卫生间里哭着给我发短信,你说洗衣机是我们一起买的,你每次看到它眼泪止不住的流你说你每天都带着我送你的金色小海豚,觉得北京很安全,我没回头,你也再没找过我,北京那么大,那么明亮,我们再没遇到过。我从设计公司辞职,我跑回青岛,再也没给人提过设计方案。

  我开始厌恶这个行业,我换了手机,换了城市,甚至我换了一轮朋友,但我也不知道,这都是在躲着和你有关的一切。

  四年以后,我偶然点开我的博客,清理了一下小纸条,忽然发现你当年留给我的小纸条,上面说:对不起,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没办法不查你的手机,没办法不任性胡闹,我错了,我会改的如果看到这条留言给我打电话吧。

  四年后我才看见。

  顺着你的博客我点开你的微博,2009年空白,2010年空白,2011年你遭遇了浪漫求婚,上千朵玫瑰。2012年你们在五星酒店举办婚礼,声势浩大。

  我像疯了一样去看你每一张照片,你所有的衣服上都没有那只金色小海豚。

  你的老公算是个大V,衣着讲究,蓝黑色西装,带暗纹的皮鞋,黑色衬衣一看便是出自你的选材与搭配。

  我也见过你老公,我们一起喝酒,听他吹牛逼,听他说如何一边花天酒地一边哄好老婆,他说回家前他会删除所有的应用程序:微博、微信、甚至那些我从来没有用过的陌陌他在说你们无比恩爱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如果能骗你一辈子那也是幸福吧,我这样盯着他的手机想。

  你不知道,五年以后,我把你的一些故事写成剧本,拍成电影,名字叫”我想和你好好的”,当我看完这部电影,我才明白,当初我们为什么没能好好在一起

  我知道你会看到这部电影,我几乎能想象出来,在电影院灯光亮起的时候,你会跟你老公或者闺蜜说:跟当年的我好像啊。

  但你不会知道,那就是你我当年。

  你也不会知道,2008年那个秋天,你在簋街喝的烂醉如泥的深夜,那个送你回家的人,是我。

土豪小李结婚记

我一个土豪朋友,真的土,有钱,黑,品位可怕。在我们互相称呼呆逼的时候,他傻笑着说,呵呵呵呵大家喊我小李就好。

小李娶了个太太,太太好像研究哲学,长相就比较超脱。我们参加婚礼的时候都觉得奇怪。

小李这个人怎么说呢,在油画和十字绣之间他会毫不犹豫说:给我绣个万马奔腾,来一百米。

他太太喝茶,亲手烧制陶碗,说话面带微笑。

所以他们怎么在一起的?

后来两人去度蜜月,小李定了迪拜豪华游,被太太退了,太太说买个卧铺,我们去安徽。

小李喜孜孜地告诉我,太太不会要包包不会要车子,不给她打电话她也不会吵,太完美了。

我想告诉他,什么都不要的人,一定是因为不想问你要。

他们到了古镇。小李穿着阿玛尼,跟太太在田埂上走,皮鞋裹上烂泥,还是高高兴兴。小李拍天空,屋檐,草狗,毫无构图。。。。。。哇塞,丑爆了。

有次到湖边,桥栏杆边挂满铁锁,锁上山盟海誓,情侣手拉手将钥匙丢到湖底。小李觉得十分浪漫,跟小贩讨价还价,刻好他们夫妻的名字。

当时太太坐在湖边石桥,捡着几个石子打水漂,小李讨好地把锁在她面前晃。

太太皱了皱眉,这让小李惶恐。太太不喜欢说话,但是一皱眉,就让小李觉得自己做错了。

太太说,情侣们在热恋的时候,到处留下痕迹。从奶茶店的贴纸,到同心锁,石头记,甚至到结婚都要用对戒来证明爱情。

但是越想留越留不住,你看桥边。

小李看桥边,刀子刻下了:谭小红,我要跟你生生世世。

太太说,他们也未必再回来过。

小李觉得心悦诚服,太太永远站在他看不到的高度,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理。

小李不懂浪漫,就去学,学陌生的落叶树木叫什么名字,去分辨干涸的河床曾经是否是流水潺潺。

他跟在太太后面走到天黑,太太选择住农家乐。那里面只有一张床,床垫上还有窟窿。

因为怕太太皱眉,土豪小李没有皱眉。

他在漫长的夜晚百无聊赖,看到床头刻了几道浅浅的痕迹。

有一道还是新的,凑近撇开霉味和厕所下水道味,能闻出陈年木头内部的气息。

趁太太睡着后,小李用手机照亮,数了下,三条。

他很熟悉这些痕迹。

和太太恋爱的时候,总是跟着她到处走,他在碉楼的方向排上见过这样的浅浅的划痕,还有布宫外长道的玛尼石,有一块也是这样,还有罗布泊的碎布条,玻利维亚的酒馆。

所有的景色中,小李想,为什么我总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呢?

嗯,可能是太太的目光。

那掠过一切都很平静的目光,会偶尔停留一下,一小下。

可是小李时刻跟随着太太的目光呀,所以一下子,一小下子

他就记在了心底。

这些痕迹,是太太和以前的男朋友,旅行时留下来的吧。

她不会去做那些庸俗的浪漫,她只会轻轻地,轻轻地刻一道轻轻的痕迹。

小李很痛苦,很彷徨,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定个什么极限。他想,我该看到几个这样的痕迹,就放手。

人嘛,总是给自己定个数字,许多人对自己说,半个月不联系的话,就分手,再提到滚字,就分手,如果她吃肥肉超过三块,就分手。

只是小李无法下一些决定,因为太太的痕迹深深又假装若无其事。

蜜月回来后我们见小李有丝忧愁,将他灌醉后问了原因。

我们说,什么三横三竖,还八心八箭呢。呆逼你打算怎么办?

小李说,你们看,我不幽默,没才华,光有钱的话,她又不稀罕钱。她能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想很多。我对爱情的要求不够的,在一起就是爱了。

不管对方新地放着谁,时刻又想着谁,现在在一起,就是爱了。

后来小李太太给他生了个儿子,现在太太有时候会出来跟我们吃饭,我们还一起钓鱼。

小李很满足,他专注地盯着浮子,太太伸手给他擦了擦汗。

小李站起来,太太叫了一声别动,替他系好了松开的携带。

趁太太蹲下,小李望到我在望着他们,于是对我微笑。

阳光充足,时间倒映在水波里,小李满脸都是幸福。

我突然想哭。

晚上我和他单独小酌,问,小李,你到底怎么挺过来的?

小李笑笑:其实我们都有忘不掉的过去。和过去打仗是一个人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帮助她。我帮她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不说。

他沉默一会:帮她,就是帮我。

不说就是帮你,帮你就是帮我。

那么多暗夜涌动的过往,不说,是因为想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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