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放在别处

表白是门技术活。

有人表白跟熬汤一样,葱姜蒜材料齐全,把姑娘当做一只乌骨鸡,咕噜咕噜小火炖着,猛炖一年半载。

有人表白跟爆炒一样,轰一声火光四射,油星万点,孤注一掷,几十秒决战胜负。

说不上来哪一种一定正确。熬汤的可能熬着熬着,永远出不了锅,汤都熬干了。爆炒的可能油温过高,炸得自己满脸麻子,痛不欲生。

表白这门技术,属于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就像我们高中常做的连线题,你最好别连错。在喜欢豪迈的女生面前装鹌鹑,在心窍玲珑的女生面前耍计谋,在自命清高的女生面前充大款,在魂系豪门的女生面前演文青,在缺乏父爱的女生面前卖童真,注定都是成功率不高的。

我的大学室友大饼,看中对面女宿舍的黄莺。这姑娘平时不声不响,逢课必上,周末带着小水瓶去图书馆看书,日升看到日落。

大饼观察几天,决定动手。

我整个晚上都在劝说他,意思谋定而后动,那姑娘长相清秀,至今没有男朋友,一定有背后隐情。咱们要不策划个长远计划什么的。

第二天我陪人去喝酒,回宿舍已经熄灯,发现几个哥们都不在。找了隔壁弟兄问,说他们在宿舍楼顶。

我莫名觉得有些不妙,隐隐也很期待,赶紧爬到楼顶。

几个赤膊的汉子,以大饼为首,打着手电筒,照射对面黄莺的宿舍窗户。还没等震惊的我喘口气,他们大声唱起了山歌。

“哎这里的山路十八弯,那里的黄莺真好看天生一个黄妹妹,就要跟大饼有一腿大饼哥哥是穷鬼,跟那黄莺最般配

我一口血喷出来。

这种表白不太好打比方,就像厨房有人在炖汤,有人在爆炒,突然傻逼冲进来,抢了个生蹄膀就啃。

这次失败在大饼浩瀚的历史中,只能算沧海一粟。他很快转移目标,一段时间没关注他,居然真的有了女朋友,个子小巧,名叫许多。许多对他百依百顺,贤惠优良,让弟兄们跌破眼镜,非常羡慕。

大饼得意的说,这是黄莺的室友,你说巧不巧。

后来出了桩奇怪的事情。学校传言黄莺欠了别人一大笔钱,宿舍里众说纷纭,比较权威的讲法是,黄莺家境不好,受了高中同学蛊惑,加入传销组织,当了下线。

传销的产品是螺旋藻,绿色健康药丸。黄莺给上线交了整学期的生活费,买了一堆。问题在于她必须发展下线,不然无法回收。但她的口才不具备煽动性,忙活半个月一无所获。

情急之下,黄莺跟班上女生赌咒发誓,说你们交钱给我,一定会盈利。最后她直接打欠条,假设其他女生收不回成本,就当是她借的钱,由她来偿还。三个女生抱着尝试的念头,就加入了。

钱交上去,谁也没能继续发展下线,很快人心惶惶,大家忍不住拿着欠条找黄莺算账。这事闹大了,全校区皆有耳闻。黄莺哭了好几个通宵,请假回老家问父母要钱。

让我惊奇的是,跟着大饼也不见了。他的女朋友许多接二连三打电话到宿舍,找不着人。大家不知如何解释,躲着不见她,最后将我推出来了。

在食堂,电视里放着灌篮高手,许多在对面一片沉默,打来的几道菜由热变冷,我一直絮絮叨叨:不会有事的。

许多低着头说:大饼喜欢的还是黄莺吧?我听说他去筹钱给黄莺。

我脑子嗡一声,虽然跟自己没关系,也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许多站起来,给我一个信封,说:这里有两千块钱,你帮我交给大饼。他不用还我,也不用再找我。

她走的时候,问我:大饼是你兄弟,你说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我说,可能吧。

我不敢看她,所以也不知道她哭了没有。

后来大饼没有和黄莺在一起。他消失了一个礼拜,变了模样,隔三差五酗酒,醉醺醺回宿舍,不再玩表白这个游戏。

青春总是这样,每处随便触碰一下,就是痛楚。

他没找女朋友,许多同样没来找他。

晃过大三,晃过实习,晃过毕业论文,我们各奔东西。几年后,我经历短暂的北漂,重回南京。

大饼是杭州一家公关公司的总经理,他出差到南京,拖我去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吃饭,说反正公款消费,都能报销,只要在公关费用限用额内就行。

几杯下肚,他眯着眼看我,说:猜猜我为什么来这里吃饭?

我摇头。

他说,当年我给了黄莺六千块,她没有要。

我说,为什么?

他说,黄莺自己解决的。

我一惊。

他又摇摇晃晃地说,那天晚上,她跟我聊了二十分钟,她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

我不做声。

他继续说,妈逼老子心如死灰啊。毕业后才知道,她当了这家酒店老板的小三,每个月给她一万块。还答应她毕业后就扶正。有钱人的话哪里能信,真毕业了,老板不肯离婚,只是替她安排一份工作。

大饼神秘兮兮凑到我耳边,说:她在这家酒店当经理,现在是总经理了。

我问,那她现在?

大饼干了一杯,说,能怎样,继续做二奶呗。

我认真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大饼一笑,说,我压根不关心,是有人跟我说的。

结账的时候,他扫了一眼账单,嘿嘿冷笑,对服务员说,我们一共吃了三千四百多,账单为什么是五千多?

服务员脸立刻涨的通红,连声道歉,拿回去重算。

服务员走开,大饼醉醺醺地说,喊他们总经理过来,问问她,当年不要我的钱,如今却来黑我的钱?

我摇摇头说,算了,何必,你何必见她。

大饼定定看着我,拍拍我肩膀:兄弟我听你的,这事就算了。别以为我不晓得,许多给我的信封里,里面是两千块,不是四千块,另外的两千是你丫贴的吧?

我也嘿嘿一笑。

大饼掏出喜帖给我:你一定要来,你的份子钱两千块,五年前已经给过了,别再给了。

我一看喜帖,新郎大饼,新娘许多。

他乐起来,醉态可掬:告诉我黄莺怎样怎样了的,就是我太太许多。

我说,她们是室友,知道这些不奇怪。

大饼一挥手:兄弟我跟你说,女孩如果说我们不合适,我不喜欢你,也许我还会痛苦良久。只有她说,我要去当二奶,我只想嫁豪门,我就爱劈腿,那才是给对方最大的解脱,这样的女人能爱吗?所以你不明白,我是多么感谢最后有这样的答案。

因为表示歉意,酒店送了一张贵宾卡,消费八八折。大饼说自己不在南京,就留给我用吧,填了我的资料。

司机将大饼弄回宾馆,我找家酒吧喝了一会。

我想,有机会,就要听大饼和许多,他们亲自讲这个终究美好的故事。

第二天酒店按照贵宾卡资料给我打电话过来,说为表达歉意,准备了一份礼物。我说礼物就不用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现在的总经理是谁?

对方报了个名字,不是黄莺。

我不死心,说,会不会是你们总经理换了名字,你想想看,是不是叫黄莺?

对方笑着说,我们总经理是个男人,已经做了三年多,就算换过名字,以前也不会叫这么女性化的。

两月后,暴雨。奔赴杭州参加大饼的婚礼,差点被淋成落汤鸡。

我看到了许多,依旧小巧乖顺。

在叙旧的时候,许多偷偷和我说:你们去了黄莺的酒店?

我点点头。

许多看着我,眼神突然有些伤感,说:“毕业那天大家喝了好多酒,我哭得稀里哗啦。黄莺问我,为什么不同大饼在一起?我说,他喜欢的是你。她说,他现在怎么样?我说,跟我一样,一塌糊涂吧。黄莺抱着我,然后我们又喝了好多,她说,许多你要好好的。我说,一定会的。她抱着我一直哭,眼泪把我肩膀都打湿了。她一边哭,一边告诉了我这些事情,给酒店老板做二奶的事情。”

许多沉默了一下,说,其实到现在,我依旧挺不能接受的,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么生活?

我的脑海里,恍惚浮现这么一个场景。

柔弱干净的女孩子,在学校广场的台阶,满身冷冰冰的夜色,倔强地和男孩子说,不要你的钱,我有男朋友。

然后她开放在别处。

在这处,人们簇拥着大饼,把他推进许多,两人拥抱在一起,笑得如此幸福。

不管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都不过是一张岁月的便签。雨会打湿,风会吹走,它们被埋进土地,埋进你行走的路边,慢慢不会有人再去看一眼。

我们走在单行道上,所以,大概都会错过吧。

季节走在单行道上,所以,就算你停下脚步等待,为你开出的花,也不是原来那一朵了。

偶尔惋惜,然而不必叹息。

雨过天晴,终要好天气。世间予我千万种满心欢喜,沿途逐枝怒放,全部遗漏都不要紧,得你一支配我胸襟就好。

最容易丢的东西

你如果想念一个人就会变成微风,轻轻掠过他的身边。就算他感觉不到,可这就是你全部的努力。人生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变成各自想念的风。

最容易丢的东西:手机、钱包、钥匙、伞。

这四样你不来回掉个几轮,都不算完整的人生。

有次雨天打车,打不着,千辛万苦拦到辆还有客人的,拼车走。当时我晚饭白酒喝晕,上车说了地点就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钱包掉脚底,刚想弯腰捡,司机冷冷地说:不是你的,上个客人掉的。

我捡起来看了眼,特么的就是我的啊。

司机坚持说,不是你的,你说说里面多少钱,必须精确到几元几角,才能确凿证明。

因为我钱包丢怕了,所以身份证不放里头,我也从来不记得自己到底装了多少钱。司机咬紧不松口,就差停车靠边从我手里抢了。

我大着舌头,努力心平气和解释,在司机冷漠的眼光里,我突然明白了,他就是想讹我。

要紧关头,后座传来弱弱的女孩子的声音:我可以证明,这钱包就是他的,我亲眼看着钱包从他裤子口袋滑出来的。

司机板看脸,猛按喇叭,脑袋探出车窗对前面喊:想死别找我的车啊,大雨天骑什么电动,赶看投胎换辆桑塔纳是吧?

下车后我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突然那女孩追过来,怯怯地说:你的钥匙、手机和伞。

我大惊:怎么在你那?

女孩说:你落在车上的。

当时雨还在下着。女孩手里有伞,但因为是我的,她没撑。我也有伞,但在她手里,我撑不着。所以两个人都淋得像落汤鸡。

我说:咍咍哈哈你不会是个骗子吧?

女孩小小的个子,在雨里瑟瑟发抖,说:还给你。

我接过零碎,发现她立刻躲进公交站台的雨篷,大概因为她跟我目的地不同,要还我东西,所以提前下车了。

我大声喊:这把伞送给你吧。

女孩揺揺头。

后来她变成了我的好朋友。她叫瑶集,我喊她幺鸡。她经常参加我们一群朋友的聚会,但和大家格格不入,性格也内向。无论是KTV,还是酒吧,都缩在最角落双手托着一杯柠檬水,眨巴着眼睛,听所有人的胡吹乱侃。

这群人里,毛毛就算在路边摊吃烧烤,兴致来了也会蹦上马路牙子跳一段民族舞,当时把幺鸡震惊地手里烤肉串都掉下来了。

这群人里,韩牛唱歌只会唱《爸爸的草鞋》,一进KTV就连点十遍,唱到痛哭流涕才安逸。有次他点了二十遍,第十九遍的时候,幺鸡听到活活吐了。

这群人里,胡言说话不经过大脑。他见幺鸡一个女孩很冷落,大怒说:你们能不能照顾下幺鸡的感受!幺鸡手忙脚乱摇头说:我挺好的……胡言说:你跟我们在一起有没有一种被轮奸的赶脚?

我告诉幺鸡:你和大家说不上话,下次就别参加了。

幺鸡揺揺头:没关系,你们的生活方式我不理解,但我至少可以尊重。而且你们虽然乱七八糟,但没有人会骗我,会不讲道理。你们不羡葛别人,不攻击别人,活自己想要的样子,我做不到,但我喜欢你们。

我说:幺鸡你是好人。

幺鸡说:你是坏人。

我说:我将来会好起来,好到吓死你。

朋友们劝我,你租个大点的房子吧,以后咱们就去你家喝酒看电影,还省了不少钱。我说好,就租了个大点的房子。大家欢呼雀跃,一起帮我搬家。东西整理好以后,每人塞个红包给我,说,就当大家租的。

幺鸡满脸通红,说,我上班还在试用期,只能贡献八百。

我眉开眼笑,登时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存款。

一群人扛了箱啤酒,还没等我把东西整理好,已经胡吃海喝起来。

幺鸡趁大家不注意,双手抱看一个水杯偷偷摸摸到处乱窜。

我狐疑地跟看她,问:你干吗?

幺鸡说:嘘,小声点。你看我这个茶杯好不好看?斑点狗的呢。

我说:一般好看吧。

幺鸡说:大家都乱用杯子喝酒,这个是我专用的,我要把它藏起来,这样别人就找不到,不能用我的了。下次来,我就用这个。这是我专用的。

她仰起脸,得意地说:我贡献了八百块呢,这屋子里也该有我专用的东西啦。

说完又开始抱看茶杯到处乱窜。

大家喝多了。东倒西歪,趴在沙发上,地板上,一个一个昏睡过去。

我去阳台继续喝着啤酒,看天上有星空闪烁,想起一些事情,心里很难过。

幺鸡摄手蹑脚走近,说: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我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幺鸡说:在想别人呗。她指着我手里,问:这是别人寄给你的明信片吗?

我说:打算寄给别人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我说:幺鸡你会不会变成我女朋友。

幺鸡翻个白眼,跑掉了。

我也喝多,趴在窗台睡看了。听见幺鸡轻手轻脚走进,给我披上毛毯。她说:我走啦,都快十二点了。

我不想说话,就趴看装睡。

幺鸡突然哭了说:其实我很喜欢你啊。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喜欢我,如果我是你女朋友,你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我。我是个很傻的人,不懂你们的世界,所以我永远没有办法走进你心里。可我比谁都相信,你会好起来的,比以前还要好,好到吓死我。

幺鸡走了。我艰难坐起身,发现找不到那张明信片。可能幺鸡带走了吧。

明信片是我想寄给别人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上面写着:

是在秋天认识你的。夏天就要过去,所以,你应该在十年前的这个地方等我。你是退潮带来的月光,你是时间卷走的书签,你是溪水托起的每一页明亮。

我希望秋天覆盖轨道,所有的站牌都写着八月未完。在季节的列车上,如果你要提前下站,请别推醒装睡的我。这样我可以沉睡着到终点,假装不知道你已经离开我身边。

我抬起头,窗外夜深,树的影子被风吹动。

你如果想念一个人就会变成微风,轻轻掠过他的身边。就算他感觉不到,可这就是你全部的努力。人生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变成各自想念的风。

后来我离开南京。走前,大家又凑了笔钱,说给我付这里的房租。我说没人住,为什么要租着。管春说,你出去多久,我们就给你把这房子留多久。你老是丢东西,我们不想让你把我们都丢了。

我到处游荡,搭车去稻城。半路抛锚,只好徒步,走到日落时分,才有家旅馆。可惜床位满了,老板给我条棉被。我裏看棉被,躺在走廊,看见璀璨的星空。正喝着小二取暧,管春打电话给我,闲聊着,提到幺鸡。

管春说,幺鸡去过酒吧,和她家里介绍的一个公务员结婚了。

我不知道她生活的如何,在泸沽湖的一个深夜,接到过幺鸡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抽泣,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一个女孩子伤心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为何哭泣,可能那个公务员对她不好,也可能她只是喝多了。

后来,她再未联系我。就算我打过去也没有人接。又过两个月,我打过去,就变成空号了。

一年多后,我回到南京。房东告诉我,那间房子一直有人付房租,钥匙都没换,直接进去吧。

一年多,我丢了很多东西,可这把钥匙没有丢。

我回到家,里面满是灰尘。

我一样一样整理,一样一样打扫。

在收拾橱柜时,把所有的衣服翻出来。结果羽绒服中间夹着一个杯子。斑点狗的杯子。

我从来没有找过幺鸡的杯子在哪里。

原来在这里。

我们都会看开

在如今,很少有人提到恨。

受伤的那一方,忙不迭要求自己放下。

对于这一点,曾经我也蛮叛逆的。比方说,一个叫蛋糕的朋友,跟我讲她的故事,听到后面十分狂躁。

蛋糕比较干脆,讲故事也是三段式,啪啪啪结束。

认识前男友时,她是销售经理,前男友刚刚入职,见到她点头喊蛋姐。

蛋姐两字刚落,蛋糕决定喜欢他。她决定喜欢一个人很快,像鸭子扎水,扑通一声死心塌地。

但蛋糕决定放弃一个人,却很慢很慢。并非纠结,如果一个男的每天跟你说结婚,每天跟你谈计划,详细到婴儿房买多大尺寸的床,你多少都会觉得放弃很遥远。

蛋糕自己开了甜品店,股份和男友一人一半,干脆利落。她买房子,一人一半。存款,一人一半。

大家问她,开店男友出了多少钱。

她想了想:男朋友去超市买饮料花了钱。店里的沙发是他买的。有次蛋糕忘记交社保,让男朋友帮她转账。

她的付出十分清楚,结算回报一笔烂账。

店没开多久,两人分手。男朋友家里条件不差,早就找好了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

男朋友跟蛋糕分手分的很文艺,说:你是我一场爱情的幻想。

蛋糕平时很文艺,到分手突然理智,她分析了下他这句话,问他,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我们一开始就是玩玩?

男朋友说,蛋糕,你平时挺精明的人,但却不够现实。

故事临近尾声,而我的烦躁到达高潮。

一段感情结束,凭什么深情的那方哭得像狗,而另一边潇潇洒洒,没几天就和别人红尘作伴。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两个人谈场恋爱,凭什么就可以对另一个人做坏事?如果不能回以深情,至少分以温柔吧?

蛋糕张张嘴,好像还有话说。

我不想听了,八成又是说自己劝自己,说不值得再为这个人伤心。

但蛋糕是蛋糕,干脆的蛋糕。

她说,我决定恨他。

这个恨就是恨,跟喜欢一点也没有关系。就是讨厌这个人的人品,就是不原谅他的伤害。这种恨,像种柿子树的人恨偷食的小鸟。像腿脚不便的老伯,恨放在路中间的石头,实实在在,绝不放过。

什么时候不恨,什么时候放下。

蛋糕说完恨,转身就去做。从此在前男友的世界里,多了一名叫蛋糕的格格巫。

2011年,蛋糕的父亲低烧一周,最后检查出了癌症。

非常痛苦的治疗过程,每天开销接近两万,两个月后蛋糕的父亲去世。

蛋糕把店卖了,问朋友们借钱,父母积蓄全部花光。

我去探视过一次。

蛋糕看着自己父亲发呆,父亲瘦如枯骨,知觉迷糊。

我看着蛋糕,她瘦如枯骨。

她去买水,我跟她一块,走到医院楼后,人来人往的草坪前,蛋糕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

而医院这种地方,饱藏一切人间苦难,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这崩溃的姑娘。

我扶她坐下,蛋糕非常低微地说,我不行了。

我不行了,完全就是嗓子里撕出来得声音。

不知道怎么安慰。

蛋糕说,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说,不用了。

2013年,我的父亲做心脏手术,搭了五座桥。

手术前,医生找我和母亲谈话。医生永远都会说得很严重,让你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母亲泪如雨下,抓着我的胳膊,全身发抖,哭着说,医生求你想想办法。

走出医生办公室,我搀着母亲,她哭得喘不过气,说,儿子,你救救你爸爸。

我忍住没哭,我怕我母亲更加难过。

母亲是真的恐慌,绝望,脆弱。

其实,我也一样。

父亲被推进手术室前,用力抬起头,对我挥了挥手,说,儿子再见。

我在医院陪床,一个月。每天深夜,躲在楼梯间抽烟,几乎过三两天,都会听到病人痛彻心扉的惨叫,以及哭喊。

手术顺利,我们一家三口在医院过的春节。

离婚后的一年都在喝酒,逃避,到这个月是终结。

结束人生痛苦的,往往是更大的痛苦。

也只有痛苦,能逼着你自己心里有光,推着你自己开采希望。

2014年遇到蛋糕,偶尔提起她的前男友。

她说,没有空恨了。

是啊,我们会没有空的。

放下是大道理,所以听起来很俗。

世上一切大道理,都听起来很俗,可它们就是有道理。

嘲笑大道理,根本是出于无知。

没有经历,就不会明白。

我们都会看开,因为我们终将经历大悲苦。

四个字,生老病死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叶清

本篇文章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节选,是由著名的配音演员“叶清”,也许提到叶清大家不知道,但是声音可能大家都很熟悉​。赶紧猜一猜吧,发送: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叶清版 可以来收听

2012年8月,我心情很差,开车往西,在成都喝了顿大酒,次日突发奇想,还是去稻城看看。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沿途听着导航仪茅十八的胡说八道,倒也不算寂寞。翻过折多山、跑马山、海子山、二郎山,想看牛奶海和五色海的话,要自己爬上去。我觉得很累,于是停在冲古寺。导航仪突然“嘟”的一声响了。是茅十八的声音:“荔枝,你又到稻城了吗?这里定位是冲古寺,我向你求婚的地方。抵达这个目的地,我就会对你说:因为是最蓝的天,所以你是天使。你降临到我的世界,用喜怒哀乐代替四季,微笑就是白昼,哭泣就是黑夜。”

“我喜欢独自一个人,直到你走进我的心里。那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喜欢独自一个人。我想分担你的所有,我想拥抱你的所有,我想一辈子陪着你,我爱你,我无法抗拒,我就是爱你。荔枝,我在想,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是我们结婚一周年呢,还是带着小宝宝自驾游呢?我站在那一天的天空下,和今天的自己,一起对你说,荔枝,我爱你。”听着导航仪里茅十八的声音,我的眼泪涌出眼眶。

这里无论多美丽,对于茅十八和荔枝来说,都已经成为沙城。

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沙城就是一个人的记忆。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哪怕往前走,是和你擦肩而过。

我从你们的世界路过,可你们也只是从对方的世界路过。

哪怕寂寞无声,我们也依旧都是废话流,说完一切,和沉默做老朋友。

无论你想留在哪一天,天总会亮的

总记着几张面孔。失望的,落寞的,流泪的,还有天空下毫无表情的,统统属于青春的。都是这么跋涉过来,心里长着翅膀,但只能踩着城市的慌张,从车水马龙的街道走过去,留下清清楚楚的脚印。

因为飞不起来,所以才有痕迹。

没什么好飞的,挣钱才是正经事。为了挣钱,电视节目我做了十三年,什么类型都接触过,什么岗位也涉及过。记得06年跳槽,换台换节目,拿着带子到机房,后期都在忙碌,没有人理会我。

余盐是后期主管,说,你自己剪吧,对了你会不会?

我说,不会。

余盐说,我教你。然后他打开机器,录入素材,说,看,这是切开,好了,你应该会了,自己弄吧。

这种教学方式虽然简单到深得我心,但完全于事无补啊摔!

他自顾自离开。我坐在屏幕前,从深夜十一点折腾到凌晨四点,因为我只懂切开,所以把素材切成三四百段,然后乱成一锅粥。这时候余盐端着泡面进来,说,哎哟不错哦,好了你走吧。

说完他一敲键盘,素材恢复,跟刚输入时一模一样。我当即扑街,差点把泡面扣在他头上。

我还没来得及暴走,他转头对我说,陈末,现在你看我切的点,跟你有什么不同,对你有帮助的。

然后我硬撑着又看了遍他如何切三四百段。

很快,我因为前后期都能操刀,在新节目站住了脚跟。这件事我一直感激余盐。

期间我发现个秘密。我亲眼目睹余盐给他女徒弟送盒饭,买四个躲在办公室,精心搭配,荤素无比协调,层层堆叠,然后再从桌子底下摸个橙子,屁颠颠送到机房。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智商实在问题太严重,旁边那么多人,大家手里捧着寒酸单薄的饭盒,几十只眼睛瞪成乒乓球,这还看不出来见鬼了。

女徒弟叫刘孟孟。大家痛不欲生,每次吃饭还要尽量避着她,免得她发现众人盒饭跟她不同。我好奇地问几个后期哥们,大家支支吾吾地说,余盐德高望重,老头残破的心灵长青春痘不容易,给他点机会吧。

其实他也就跟我同年好吗。

我跟余盐越混越熟,喝酒的时候跟他说,这么干没意义,表白吧。

余盐叹口气说,你不懂,我不是要追求她,我就是照顾她。

我懒得理会,说,来,干一杯。

他目光锐利,冷冷地说,来得好。

然后一饮而尽,才第一杯,就直接滑到桌子底下去了。我顿时对他充满钦佩,酒量差但是酒品好的人,一定值得深交。

过几天余盐被抽调到外地拍片子,临走叮嘱我,帮他搞定爱心盒饭。我满口答应,转头就忘。第二天迟到,直接睡到中午去单位。迎面撞到几个后期哥们,在食堂门口堵住刘孟孟,我心里咯噔一下,完蛋,我似乎忘记什么事情了。

哥们手忙脚乱地劝说孟孟,我们帮你打。

孟孟说,那多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哥们急得青筋爆出来,看见我过来,怒目相对。我很不舒服,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硬着头皮说,干吗,出人命了?

结果哥们差点跟我动手。孟孟在众人注视中,走到窗口,打了一份正常的饭菜。她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异常,端着走到桌子边。几个同事赶紧让位置,孟孟紧张地说,别,你们别。

哥们狠狠推我一把,各自散开。我摸不着头脑,尽管我忘记任务,但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祸都闯了,我索性坐在孟孟对面,还没开口,问题全部堵在喉咙。

孟孟边吃边哭,眼泪一颗颗掉进饭碗。可是她哭得悄无声息,筷子依旧扒拉着米饭,用力拨进嘴巴,一嚼,腮帮子上的泪水就滑落下来。

台里有份宝贵的带子,据说放在新闻库最里面。一般带子会反复使用,但这盘再也不会取出来了。

每台非编机里,这盒带子录入的素材永远都保存着,用密码锁住。

余盐回来后,听说了发生的事情,叹口气,深夜打开机器,解开密码,给我看这份神秘的素材。

镜头走进一个陈旧的楼房,扫了几圈,听到记者的声音:拍点赶紧走,给几个近景,有裂缝那些,我操……

镜头猛地抬起,砰一声响,然后彻底黑掉。

我惊呆了,转头看向余盐。

余盐说,水泥块。

我打个寒战,说,砸到人了?

余盐说,一平米多的水泥块。

我迟疑地说,摄影师?

余盐点点头,说,大刀,刘孟孟的亲哥哥。

新闻这行,我挺了解。每天起早贪黑守在医院和派出所,斗殴车祸基本都得往这两个地方送。哪儿传来死人的消息,必须快马加鞭赶过去,抢在警察赶到前。有个哥们,暴雨天收到河里漂上浮尸的短信,飞驰过去,车没停稳就扑下来,扛着机器二话不说冲河里跳,就是为了拍到尸体视频。

这些听起来辛苦,但搞到丢了性命,还是让人不胜唏嘘。

我们蹲在楼道口抽烟。余盐说,大刀是咱们后期的,懂摄像,当天摄像部人不够,借了大刀去。小区危房,年代久了,找不到责任人,去采这个新闻。

我说,我懂了。

余盐沉默一会,说,以前都是大刀给孟孟打饭的,他很疼自己的妹妹,觉得女孩做后期太辛苦。

我说,嗯。

余盐掐掉烟头,说,我没其他权利,只有一堆饭票。

我看他走掉的背影,无限萧索。

这个事件一直在市电视台流传。后来孟孟都是自己打饭,再也不要余盐代劳。有次我跟她做完片子,去吃中饭。我排她后面,估计连大师傅都知道了这个故事,他假装不看孟孟的眼睛,死命往她盘里打鱼,打肉,打花菜,打黄瓜,若无其事地端给孟孟。

坐下来,孟孟吃了几口,突然说,片子做好了,晚上我们去喝一杯。

我一愣,说行。

晚上去管春酒吧,孟孟说喝一杯,结果喝了好几杯。

她说,我想辞职。

我举着酒杯的手僵住,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她说,太累了。

是啊,所有的爱护,其实都在无声提醒她,你是个失去者。而所有的爱护,都不能弥补,只是变成一把钥匙,时刻打开非编里锁着的那段视频。

孟孟辞职,余盐经常找我喝闷酒。他那个水平,喝闷酒跟吃闷棍一样的,节奏非常快,嘴巴里喊一声“干”,杯子往桌上一声“啪”,然后整个人卧倒。

次数多了,酒量稍微好些。他醉眼惺忪,说,陈末,我明天走。

我说,你去哪儿?

他说,我也辞职了。回老家电视台,虽然小城市没大出息,但待遇好点,据说年终福利够买台车的。

他又喝一杯,掏出手机,里头草稿箱有条短信,写着:孟孟,我想照顾你。

我说,你干吗不告诉她?

余盐说,我能为她做什么?我他妈的什么能力都没有,送她饭票吗?妈的!

我猛烈思考,想说服他,他已经再次卧倒。

我一个人喝了半天,莫名愤怒,直接拿他手机,把草稿箱里那条按了发送。

叮咚一声,短信回了。这吓出我满头冷汗,颤抖着手打开,孟孟回了条:你在哪儿?

我瞄一眼余盐,发现这混蛋居然坐直了,瞪大眼睛望着我手里的屏幕。我没管他,直接回了地址。

接着两人面面相觑,余盐的脸色由红转白,怎么又绿了。

孟孟围着红色围巾到酒吧,坐我们对面,看着余盐说,听好多人讲,你也辞职了?

余盐沉默半天,说,我明天十点的飞机,你可以送我吗?

孟孟站起来说,如果我去了,就是答应你。

说完就转身离开。这屁股还没坐热呢,我大声喊,如果你没来呢?

孟孟停顿一下,没回答,走了。

第二天我送余盐,大包小包。他一直磨磨蹭蹭,广播都开始喊他名字了,他还站在登机口不肯进去。

我不催他。他始终望着机场过道,那笔直而人来人往的过道,从一号口到十二号口,中间有超市,有面馆,有茶座,有书店,就是没有孟孟的影子。

我跟地勤说,别管这位乘客了,你们该飞就飞吧。

余盐站着,背后是巨大的玻璃,远处飞机滑行,升空,成为他发呆的背景。这幅画面,好像放鸽子。

一个渺小的傻逼,背后升起巨大的鸽子。

余盐哭了。

从此我没有孟孟的消息。

去年出差路过余盐的家乡,他这次酒量大涨,居然换成白酒。

喝完整瓶,他突然说,孟孟嫁人了。

他挪开苹果,东摸摸西掏掏,翻出那个破破烂烂的西门子手机,说,我留着那条短信。

我有点糊涂,接过来一看,发件人刘孟孟,内容是:“你在哪儿?”时间2007年3月11日22点15分。

他醉了,悉悉索索地嘀咕:我在哪儿?

我突然很难过,对他说,老余,别管自己在哪儿,你得对自己好一些。

余盐趴在桌上,继续嘀咕:是啊,我们都得对自己好一些。

我年少的美好时光,是想对你好的。后来发现,只有不再年少的时候,才有了对你好的能力。

可是你已经不在了。那我只能对自己好一些。

无论你是余盐还是孟孟,无论你在哪儿,都要记得对自己好一些。

一切都会过去的,就算飞不起来,有脚印就知道自己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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