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会看开

在如今,很少有人提到恨。

受伤的那一方,忙不迭要求自己放下。

对于这一点,曾经我也蛮叛逆的。比方说,一个叫蛋糕的朋友,跟我讲她的故事,听到后面十分狂躁。

蛋糕比较干脆,讲故事也是三段式,啪啪啪结束。

认识前男友时,她是销售经理,前男友刚刚入职,见到她点头喊蛋姐。

蛋姐两字刚落,蛋糕决定喜欢他。她决定喜欢一个人很快,像鸭子扎水,扑通一声死心塌地。

但蛋糕决定放弃一个人,却很慢很慢。并非纠结,如果一个男的每天跟你说结婚,每天跟你谈计划,详细到婴儿房买多大尺寸的床,你多少都会觉得放弃很遥远。

蛋糕自己开了甜品店,股份和男友一人一半,干脆利落。她买房子,一人一半。存款,一人一半。

大家问她,开店男友出了多少钱。

她想了想:男朋友去超市买饮料花了钱。店里的沙发是他买的。有次蛋糕忘记交社保,让男朋友帮她转账。

她的付出十分清楚,结算回报一笔烂账。

店没开多久,两人分手。男朋友家里条件不差,早就找好了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

男朋友跟蛋糕分手分的很文艺,说:你是我一场爱情的幻想。

蛋糕平时很文艺,到分手突然理智,她分析了下他这句话,问他,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我们一开始就是玩玩?

男朋友说,蛋糕,你平时挺精明的人,但却不够现实。

故事临近尾声,而我的烦躁到达高潮。

一段感情结束,凭什么深情的那方哭得像狗,而另一边潇潇洒洒,没几天就和别人红尘作伴。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两个人谈场恋爱,凭什么就可以对另一个人做坏事?如果不能回以深情,至少分以温柔吧?

蛋糕张张嘴,好像还有话说。

我不想听了,八成又是说自己劝自己,说不值得再为这个人伤心。

但蛋糕是蛋糕,干脆的蛋糕。

她说,我决定恨他。

这个恨就是恨,跟喜欢一点也没有关系。就是讨厌这个人的人品,就是不原谅他的伤害。这种恨,像种柿子树的人恨偷食的小鸟。像腿脚不便的老伯,恨放在路中间的石头,实实在在,绝不放过。

什么时候不恨,什么时候放下。

蛋糕说完恨,转身就去做。从此在前男友的世界里,多了一名叫蛋糕的格格巫。

2011年,蛋糕的父亲低烧一周,最后检查出了癌症。

非常痛苦的治疗过程,每天开销接近两万,两个月后蛋糕的父亲去世。

蛋糕把店卖了,问朋友们借钱,父母积蓄全部花光。

我去探视过一次。

蛋糕看着自己父亲发呆,父亲瘦如枯骨,知觉迷糊。

我看着蛋糕,她瘦如枯骨。

她去买水,我跟她一块,走到医院楼后,人来人往的草坪前,蛋糕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

而医院这种地方,饱藏一切人间苦难,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这崩溃的姑娘。

我扶她坐下,蛋糕非常低微地说,我不行了。

我不行了,完全就是嗓子里撕出来得声音。

不知道怎么安慰。

蛋糕说,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说,不用了。

2013年,我的父亲做心脏手术,搭了五座桥。

手术前,医生找我和母亲谈话。医生永远都会说得很严重,让你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母亲泪如雨下,抓着我的胳膊,全身发抖,哭着说,医生求你想想办法。

走出医生办公室,我搀着母亲,她哭得喘不过气,说,儿子,你救救你爸爸。

我忍住没哭,我怕我母亲更加难过。

母亲是真的恐慌,绝望,脆弱。

其实,我也一样。

父亲被推进手术室前,用力抬起头,对我挥了挥手,说,儿子再见。

我在医院陪床,一个月。每天深夜,躲在楼梯间抽烟,几乎过三两天,都会听到病人痛彻心扉的惨叫,以及哭喊。

手术顺利,我们一家三口在医院过的春节。

离婚后的一年都在喝酒,逃避,到这个月是终结。

结束人生痛苦的,往往是更大的痛苦。

也只有痛苦,能逼着你自己心里有光,推着你自己开采希望。

2014年遇到蛋糕,偶尔提起她的前男友。

她说,没有空恨了。

是啊,我们会没有空的。

放下是大道理,所以听起来很俗。

世上一切大道理,都听起来很俗,可它们就是有道理。

嘲笑大道理,根本是出于无知。

没有经历,就不会明白。

我们都会看开,因为我们终将经历大悲苦。

四个字,生老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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