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十年,终究抵不过现实

天很阴,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潮湿黏闷。袁文看了看手机PM2.5上显示的数字:352,重度污染。突然有点泄气,但转而一想曾在北京度过了多少这样的日日夜夜,也没见得被污染成什么样,更何况,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重度污染区了。随即又打起了精神。

“真的决定要走?”方蓉在他身后问,声音听起来和天气一样闷。

袁文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我可以拥抱你一下吗?”

“结婚三年了,我们相拥相抱的日子多得连我都快要数不清了,想想每次都是我主动抱你。这回可终于等着你了。”袁文笑着说。但并未做出拥抱的姿势。

方蓉没有接话,低着头跟在他的后面。在过安检的前一秒,袁文转身抱住了她。自然得像是出差前的离别问候一样。而事实上,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了。

一周前,他们去民政局领了本子,就像三年前他们满怀温情地领到另外一个本子一样淡定平常。

谁也没有说再见,好像彼此心里都知道再也不会见面了一样。

袁文转身进入安检口,通过了安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奔赴墨尔本。

上了飞机之后,看着玻璃下方的城市离自己越来越遥远,平静的面容开始崩溃,然后逐渐坍塌,最后天翻地覆。他试图靠在椅子上想平复下心情,却无奈地发现,很多场景从眼前一幕幕掠过。三年前建国门桥下大声喊某人名字求婚的画面,七年前拽着两人行李箱到达北京西站的画面,十年前骑着单车带着某人一路狂奔的画面。十年光景,一下窜入袁文的神经,没有任何预兆,且不受控制,肆无忌惮地折磨着他疲惫不堪的神经。

算一算,两人认识到现在十年了。他是她的初恋,她却不是他的。

2004年袁文上高一,初中盼望已久的乱世终于来临。男孩们拼尽全力制造兵荒马乱。

那天,正好是袁文解决积压已久的个人恩怨的日子。放学后单枪匹马去十一中挑战当时的校园恶霸。寡不敌众体力不支的时候,看见方蓉推着一辆自行车从眼前淡定地经过。袁文想都没想,跑过去抢了她的车子。没等她反应过来,拉着她一路狂奔。方蓉看着后面追过来的一群人,再看着面前吹着口哨哼着歌的浑球,有种想要背后捅他一刀的冲动。

下车后,方蓉夺过自己的车子甩下一句:“下回逃难用车前记得先付车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袁文站在原地硬生生压制住了脑海中幻想的各种狗血剧情。

后来,他还是知道了她的姓名、她的班级,甚至是她每晚放学后的必经之路。

看到她的时候,他会假装偶遇地对她说句:“呦,好巧啊,放学啦?”

而她也会回复他一句:“呦,真巧,今天怎么没见你逃命?”

说完转身就走。

当时看着她的背影,袁文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不管用什么方法!

后来两人真的在一起了,袁文经常假惺惺地问当初如何把她追到手的,而方蓉每次都会丢给他一句:“不知廉耻!”

袁文追求方蓉的这一路确实干过不少不知廉耻的事。比如说,为了她又打了好几次架,还次次被她发现,各种被逼无奈之下“美救英雄”。再比如让当教导主任的爹以好好学习为名,把他们弄到了同一班级并顺利成为同桌。还比如成为美人同桌后,开始用他的三寸不烂毒舌扰得她整日愁容满面,各种威逼利诱之下答应了他充满挑衅的表白。而真正让方蓉答应和袁文在一起是一次期中考试打赌输了。不过,袁文依然为此开心得整夜未眠。后来,他想其实那个时候他也未必多么喜欢方蓉,而是看她不买账的样子恨得牙痒痒,想用自己的嚣张跋扈治她的波澜不惊。

谁也没想到如此不单纯的开始,却一路走了十年。

高考前的一周,两人相约学校天台。袁文问方蓉未来的打算,方蓉说要去北京读大学。明明知道那个时候两人的成绩隔着几条银河系的距离,袁文还是傻了吧唧信誓旦旦地说要陪她去北京。他花了一周的时间把高中三年整整六本历史书从头到尾背了一遍,虽然最后上考场只记住了戊戌变法中六君子的名字。最后,方蓉成功考上了北京的一本大学,而袁文也考到了北京,只不过是花钱上了个三本。

高考之后,两人去旅行。去的地方叫束河。只因为袁文曾不经意间看见方蓉一本书折角的那一页写着:人生最美的早晨,是在一夜细雨之后的古镇醒来,黑色的木质窗棂之外是滴着水的屋檐,缭绕云雾,以及隐隐青山的轮廓。慢慢起床,到楼下的小咖啡餐厅喝一壶普洱茶,听到极有品位的店主女孩放男中音赵鹏清唱的老歌“被遗忘的时光”。但彼时听着这一首歌的时刻,却果真是美妙得遗忘了过去所有的时光。

于是,袁文带着方蓉来到这里感受人生最美的早晨。七月的束河,远离浮华的城市,喧嚣的车流,干燥的空气,是个满眼满身都能盛满阳光的地方。两人找到了书中的“彼岸花”旅店。在楼下的咖啡店里喝着咖啡,虽然当时没有赵鹏的老歌陪伴,但是那一刻,值得一生铭记。后来,袁文每每想起都觉得这是他和方蓉认识到现在做过最浪漫的事。

上了大学之后,袁文依旧沉浸在高中打打杀杀嘻嘻闹闹的校园生活中不可自拔。而方蓉已经是校园里知名的人气主播外加学生会主席。为此方蓉常常抱怨袁文不够成熟,不懂浪漫,不解风情,不知进取。所以在大学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公开恋情。方蓉身边不乏追求者,从低年级的学弟到高年级的学长。两人学校离得很远,一个在北京通州,一个在北京房山。但每天,袁文依旧坚持过来看方蓉,每次来时都会从她室友口中得知到一两个情敌的名字,幸好当时他的死缠烂打功夫不减当年,才不至于让这些人乘虚而入。

大三那年,袁文英语四级没过,还整天和一帮哥们儿打球玩游戏。方蓉在某个午后把包重重地砸向他的后背说:“如果下次再考不过,直接分手。”那个时候袁文对她发脾气,他说:“在外人眼里我们压根儿就没在一起过,又何来的分手?”

方蓉听完愣了下,然后转身离开。就像当年,美救英雄之后的离开一样潇洒。

不久后方蓉参加了主持大赛,一如既往的突出表现拿下了校园金话筒。袁文坐在台下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里,听到各种或赞美或爱慕的话语从不同男生的嘴里倾泻而出。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冲上舞台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女朋友。但当他看到那张自信灿烂的面容时,又再次泄了气。

方蓉下台朝他走来的时候被一个高个子的男孩截住了,袁文远远看见那个男孩对着方蓉耳边说了什么逗得她哈哈大笑。两人亲密的样子让袁文脑海里不自觉蹦出一个词儿“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许是那个画面太过刺眼,袁文拍了拍腿,跑上去揍了高个子的男孩,两人打了起来。现场闹哄哄的,方蓉的金话筒滚落在脚边,周围涌上很多人试图拉开他,直到方蓉的面孔越来越模糊。

那次打完架后,方蓉没有怪袁文,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依旧一起吃饭,一起旅行,一起打发时间。让袁文一度认为,他不过是她寂寞时候的无聊消遣。但奇怪的是,他从未向她开口说过分手,哪怕他曾一度觉得自卑。而方蓉亦没有,只是用更强大的光芒刺激袁文不断追赶着她的脚步。

一直到毕业,两人都未曾分开。毕业那天,袁文抱着千分之一的希望站在建国门桥下向方蓉求婚。没有精心准备的玫瑰戒指,也没有任何提前准备好的真情告白,就傻愣愣地喊了一句:“方蓉,嫁给我吧。”没想到方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是说了一个期限。在他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给她一个家的时候,她不会穿上婚纱,而这个期限是一年。

毕业后,两人分隔两地,方蓉到外地读研,袁文留在北京奋斗。袁文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最底层的销售,每天会打无数个电话,说无数遍重复的话,周旋在无数个性格迥异的顾客中。每次下班回家,累得不想说一句话。方蓉理解他,从不抱怨电话少,从不给他任何压力。后来,他慢慢在工作中懂得了人情世故、处事规则。开始在销售的圈子里越做越好,开始存钱给方蓉买结婚戒指。一天天数着日子等待对方嫁给自己。

两人的婚结得不是很顺利,家人的反对,没钱的压力,但是终究还是结了。方蓉领到了袁文承诺的终身饭票时笑得极其灿烂,就像饭票上的照片一样。两人婚礼一切从简,除了身边亲密的朋友,瞒住了其他所有人,就像他们一路走来的爱情一样。

结婚好像给袁文带来了不少好运,工作越来越顺利。而方蓉也成功拿到了研究生毕业证,奔赴北京与他共度未来美好的生活。那个时候,方蓉在北京一所中学担任讲师,周末在家教中心教小孩弹钢琴。

日子看似平淡幸福,但是命运这个编剧就是喜欢开玩笑。整天和孩子们打交道的方蓉在某节课上晕了过去,当时的袁文正带着一个暴发户看一栋别墅。医院电话打来的时候袁文丢下暴发户冲到了医院。医生建议方蓉做全身检查,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大吃一惊。方蓉患有不孕不育症。

方蓉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三天,不吃不喝。袁文在门口劝她:“没关系,我们可以去领养小孩。”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袁文语气中的失落还是让方蓉感受到了。

纸包不住火,两家知道了这件事。袁文妈本就对两人结婚的事情不看好,这下非逼着他把婚离了。袁文没有答应,但是方蓉越来越冷漠,脾气越来越差,整日整夜失眠,动不动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吵得面红耳赤。袁文似乎感觉到了一道看得见摸不着的玻璃挡在了两人之间。

直到最后,方蓉亲手把玻璃打碎。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袁文脑海里出现了一句电影台词:信仰就是相信一些超越你自身的东西,你无法感知和触摸的,如希望和爱。袁文觉得这句话很讽刺,曾经把你当作了我的信仰,以为有爱有希望就能让你我之间所有的阻碍都磨平。但是,最后却敌不过世俗的一点折磨,即使我们心中仍有爱。

到达墨尔本的时候,袁文看了眼手机上的PM2.5数字:0。从352到0,从一年到十年。究竟是一切归零还是从零开始?

袁文抬头看了眼墨尔本的蓝天,脑中闪过一夜细雨之后的束河,黑色的木质窗棂之外是滴着水的屋檐,缭绕云雾,以及隐隐青山的轮廓。慢慢起床,到楼下的小咖啡餐厅喝一壶普洱茶,听到极有品位的店主女孩放男中音赵鹏清唱的老歌“被遗忘的时光”。但彼时听着这一首歌的时刻,却果真是美妙得遗忘了过去所有的时光。

还有那个留在时光里越发清晰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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